【伪装者/风镜】江上约 37&38
全是泪 ┭┮﹏┭┮
37.
一九三九年,上海已经沦陷两年。
明镜一接到明台的电话,立刻机关枪似的开了口。她放在羽翼下保护的孩子,纵是在外闯了好几年,在她眼里也还是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宝贝。
军校电话的听筒声音大的像喇叭,明台已经二十一岁,也觉得不好意思,聊胜于无地背转过身把听筒捂在耳边。
王天风没有动,含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仔细听明台的电话,厚衣服、沈大成的青团,明镜恨不得把整个上海装进箱子让明台带走。
年轻的时候就唧唧喳喳,年纪大了,越发唠叨。
明台是个好孩子,聪明、机敏,狂妄自负。王天风一脚把他踹进了熔炉里,煅烧得越发精纯耀眼,只除了从小顺风顺水的一股子戾气。
挫折太少不是件好事,这世界和他自己,永远都不是他以为的样子。小少爷送给于曼丽的香水瓶砸到地上,王天风看着他们,心底展开皱巴巴的纸,背出多年前他的教官告诉他,他又一年一年告诉给他的学生们的台词。
那都是些好孩子,有的还楔在黑暗里,有的已经消散在角落。偶尔隔得很久了,他能遇见一两张故作陌生的脸庞,或者听到一两句冰冷的死讯。他把一些孩子送去了暗夜里的榫卯,也把一些孩子带上了硝烟四起的战场。
军校里有一片树林,树林里没有尸骨,没有衣冠冢,只有一包寂静的土。
从香港回去,明台给了自己一空枪,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又绝处逢生,没着没落飘在半空。于曼丽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处理伤口,自己小臂上一道口子也没来得及管。
明台有心逗她笑,主动给她包扎,白纱布一圈一圈密密裹起来,端端正正扎了一个蝴蝶结。没有玫瑰也没有香水,善于哄姑娘开心的小少爷也只能扎一朵蝴蝶结,隐隐地透出一点药水的颜色。于曼丽笑的很乖,像明台两岁半的外甥女怀里抱紧的毛绒兔子。
明台也笑,笑着笑着就想起王天风对他说,一个特工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不怕死,而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谁也不信。
这话现实得像一个闷锤,砸的人心口发痛。风带着潮气灌进他的喉咙口,灌进他桀骜年轻的心跳。他把军装和勋章留下,带走了一块手表。
王天风背对明台的军礼,把他留在黑夜里,走向悲哀的、上了发条的刑场。
38.
孙子兵法云,用间有五:有因间,有内间,有反间,有死间,有生间。五间俱起,莫知其道。
丧钟敲响,为许多人一语成谶。
上海还是很冷,王天风跨下车门,压低帽檐,枝桠光秃秃的,风在他身后,带着久违的甜润。
明台还是太年轻,太沉不住气。
B区负责人被押回重庆述职,恐一去无回。浸淫生死场上多年的人,也学会了不把人命太当一回事,王天风气得要跟明楼打起来。
上层走私,下属即便不为同流合污也得为性命着想,郭骑云如是,他也如是。不是不该罚,却可惜。若是B区设计让船炸在他们手里,此刻押回重庆的便是郭骑云,不知明台又要如何闹。
最终他也只能叹气,所幸明台这孩子虽然爱耍小聪明,大事不糊涂。
他把玉坠子和一封信留给明楼。
一句对不起,说给不在场的人。他和明楼握手,黑夜里涌动着明朗晦涩的光——“抗战必胜。”
明台订婚,明镜办的很隆重。王天风站在会场边缘,眯起眼睛欣赏这一场与他无缘的热闹。他看见明镜摇摇的耳坠子,同她一样窈窕端庄,风从很远的地方飞来,带来许多年前的岁月幽微的曲调。
鸳鸯在梁,戢其左翼。君子万年,宜其遐福。他正式把小少爷摆在了棋盘之上,为截断他的幸福怀愧一瞬,又为不敢求且不能得的温暖伤情一瞬。
他的心宽博又孤独,祈盼着自己注定看不到的光明。
枪杀郭骑云的时候,他的眼里沁出一点泪,倒让汪曼春有几分相信他。死间者,为诳事于外,令吾间知之,而传于敌间也。郭骑云、于曼丽,下一个就是他自己。
明台是真的恨他,王天风觉得很满意。他最骄傲的学生用他教授的技巧斩断他的动脉,从前他总能躲开,这一次他迎了上去。
切开的气管里呼哧作响,他为最终落下的一子得意,偏装出一副悔恨不已又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,面朝泥土倒进于曼丽冰冷的手心。
风声过耳,从深远的过往吹向朗朗的未来。
这样就很好了,他想。
鲜血——不要了。
皮肉——拿去吧。
这一身骨头——磨碎也无碍。
血与肉皆可弃去,只给我留一点星火,燃成一把灰,执起长夜里不灭的灯。
评论